前言:1979年6月22日(中越第五次交换战俘),经过此前双方多次交涉,最终达成协议,在中国友谊关至越南同登公路零公里处,释放交接第5批,也是最后一批被俘人员,交换当中,在释放战俘的进程中,越方屡屡耍小伎俩,都被我军交接负责人严厉打击,就在这样持续的越军“作怪”、我军“打怪”的过程中,这次交接到了尾声。

他们为谁哭泣

不大一间会议室,他们把它改成了联欢会场。

标语。彩旗。荧光。欢语。

一个别开生面的俘虏欢送会在这里举行。

数百名越南被俘人员在欢声笑语中走进了会场。后面跟着的是俘虏营的管理人员和医护人员。

“观众”围在房间四周,中间自然成了“舞台”。

这是准备遣送给越方的越南俘虏,仿佛刚从亲戚家里出来

第一个节目是“云南花灯”。刘瑜最拿手,几招几式逗得俘虏们开怀大笑。自从他调到这里当了俘虏营一名炊事员后,俘虏就和他交上了朋友,原因是他风趣滑稽。兵们说他很“逗”。他二个节目轮到了一名俘虏。他是越南谅山人,家乡的山水生就了他一副好嗓子。他用标准的男中音唱了一曲《中国——越南》。这是老一辈越南人最爱唱的一支歌。唱着这支歌,他们打败美国军队的侵略;唱着这支歌,他们修筑了一座座友谊桥,一条条友谊路。今天,他们这批在中国俘虏营受到特别护理的俘虏即将释放回国,此时唱着这支歌,心情格外激动。歌声赢得了一阵阵掌声,把晚会推向了高潮。

这时,一阵哭泣声突然从晚会场外传来。管理人员循声找去,只见两名俘虏坐在过道旁不停地抽泣着。

会场上,数百名战俘和管理人员正在欢歌笑语,同度良宵,他们俩怎么跑到这里哭了起来,而且哭得那么伤心?这究竟是为哪桩?

管理人员怎么问,他们都不讲。俗话说,“男儿有泪不轻弹”,管理人员知道,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,他们是绝不会这样的。他们耐着性子劝,可还是劝不动。这时,管理人员想起了“活宝”刘瑜。

刘瑜来了,带着他的幽默。一把钥匙开一把锁。刘瑜往两位被俘越南兄弟中间一坐,两手一拍,两名俘虏同时停住了哭声。

在广西凭祥市友谊关前的“零公里处”,中越双方交换战俘

刘瑜知道,这两名俘虏在俘虏营年龄最小,没个主见,许多事情都得由刘瑜为他们出谋划策。在刘瑜的眼里,他俩不是俘虏,而是孩子。记得那次大夫为他俩中的一小个子俘虏做手术,他腿部打进去了三块弹片。看见那手术刀后,他怎么也不肯做,直闹得大夫都发火了还是不肯。好在刘瑜赶去了,三言两语,把他说服了,不大一会功夫,弹片取出来了。打那以后,小个子就和刘瑜成了好朋友。

哭的原因总算弄清了。不为别的,就为刘瑜昨晚对他们说的那段话。

再过一天,俘虏们就要交换回国了,吃罢晚饭,刘瑜约了他的两个“兄弟”到树下乘凉。话题首先是刘瑜挑起来的。

他先和两位兄弟拉了点家常后,便讲了那个并不遥远的故事。

那是一九六五年夏天,一位中国军人接到一项秘密命令,要去一个国家执行一项特殊任务。那任务只能他一个人知道,他的家人,他的妻子,他的儿子以及他的父母都不得告诉。

这位军人是一名机械工程师,他要去的国家是越南,执行的特殊任务总体上讲叫抗美援越,具体地讲叫就是专门抢修被美军轰炸的桥梁和大炮等机械。

然而这位带着秘密使命去越南的军人再也没有回来,炮弹把他从一座铁路桥上掀下了河。

两年以后,这位军人的妻子才知道了全部情况。而他的母亲盼呀盼呀,眼睛盼瞎了,直盼到最后一口气,也没把儿子盼回来。她不知道儿子的一切,上级有规定,范围只限他妻子知道。

被我军俘虏的越南女兵

妻子拉扯着三个孩子艰难地度了十来年,终于,他的大儿子参了军,接了父亲的班。可就在他走进军营不久,不幸的消息突然从家乡传来:母亲患癌症去逝了。

儿子失去了母亲就象刀子扎在心上,整整一夜他没有睡觉。然而,第二天,他还得照常工作。战事、公务,还有那一批又一批等待他去伺侯的伤俘。想到这里,儿子擦干了眼泪,全身心投入了工作之中……

故事还没听完,两名越南兄弟已品出那故事中的味儿。他们齐声说道,那“儿子”就是刘瑜!

“刘瑜没了母亲,没了父亲,可他还在这里伺侯我们,”两名俘虏兄弟动情了。他们紧紧握住刘瑜的手,长久无语。

晚上,俘虏营为越军被俘人员举行辞别晚会,他们看见刘瑜在为大家表演节目,突然想到昨晚讲的往事,想到要和这么好的中国朋友分手,心里难过极了。他俩悄悄来到会场外的过道旁,抱在一起大哭起来。

他们哭他的父亲,哭他的母亲,更哭他对俘虏们的一片深情。

楼上的演出还在进行。刘瑜拉着两位越南兄弟说了这样一句话:“总有一天,我们两国人民会象过去一样友好起来的。

那日子不会很远。等到有了那一天,我一定去越南看望你们!”

他们互相记下了各自的通讯地址。

“我没有叛变……”

车队,彩旗,担架。

一队队满脸污垢的汉子,从车上、担架上缓缓走下来。走进一间宽敞的屋子里。

一间具有典型民族特色的砖石结构的房子。房内,一股股蒸汽从窗里透出,那汽中含有男子汉身上常有一种气味。门口挂着一张门帘,门帘里面不时传出一阵阵嬉戏声和哗啦啦的流水声。

这是广西凭祥市的一座普通的公共浴池。它第一次接待了从异国归来的汉子们。招待员悄悄向站在门口的军人探问:“这些人从哪里来?”军人答:“不知道。大概是去执行了什么特殊任务吧。”军人知道,这些“特别顾客”的身份不能暴露给外人。这是军事秘密。不过也是,如果让那位招待员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,恐怕连热水都不会放给他们洗的。因为他们是刚刚从越南遣返回来的中国战俘。

二百三十八名被俘中国官兵分五批回国后,他们第一站就落在这个城市。

1979年,身心遭受折磨的我军战士

“凭祥”,壮语意为到此赶集有床位住宿。在这个位于广西西南端与越南接壤的城市里,住着近九万壮、汉同胞。他们用勤劳的双手把这座边境城市打扮得十分漂亮。一九五六年,经国务院批准建市之后,这座位于湘桂铁路南端终点上的城市,更是突飞猛进。这里的稻谷、八角尤为出色,就象这里的人朴实好客一样,远近闻名。

中国被俘人员一踏进这座城市,就由衷地感到温暖。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更衣。是啊,是得好好洗一洗,几个月的战俘生活,简直把他们变成了另外一类人。除了大脑的思维标志着他们是人以外,其它几乎与动物没有两样。今天,他们要彻底洗除身上的一切“污垢”,还原作为“人”的“本色”!

三位身着白色罩衣的军人在给一个伤病员擦背。他的两条腿绑着纱布,粗粗地,动弹不得。三个多月的日子里,他几乎都在那块破床板上度过。他不能下地,不能走动,更不敢奢望洗脸和洗澡。今天,他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,官兵们答应了他,满足了他那个并不过份的要求。

水在淌。汗在淌。泪水在淌。伤病员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从来未有过的温暖,感受到了这座城市的美丽。

释放的越军女战俘人员同我方人员依依惜别

大轿车在宽广的马路上行驶,窗外的人群在向他们招手微笑,他们要去这座城市最大的医院接受检查。在越南俘虏收容所里,他们大多都吃不饱。越方每天只给他们吃两餐玉米渣和发霉的面粉做的饭,名义上每天每人六公两粮食,实际上吃到的还不足四公两。几乎餐餐是南瓜藤、萝卜叶。由于吃不饱饭,他们的身体日趋衰弱。医生告诉他们,在回国的伤俘中,百分之五十的人都不同程度患有营养不良症。战士谢明高,右大腿中弹负伤被俘,被释放回到祖国时,体重已从被俘前的一百一十九斤下降到七十八斤。

医生们知道伤兵的来历,电视、报纸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们。他们是谁无关紧要,要紧的是抢救医治他们身上以及心上的创伤。

重伤员住进了医院,轻伤员得到了护理,伤俘们的心又一次被震撼了!

夜幕降临了。凭祥市的夜色很美。伤俘们无心欣赏这奇景异色,他们的心里装着同一个秘密:早日归队,早日回到母亲的身边去,有许许多多苦涩的委屈要向他们倾诉······

一位伤势很轻的士兵找到领导,坚决要求归队。领导答应了他,当晚,他在军人的护送下,乘火车回到了他所在的部队。

他没有找到他的连长,他不知道连长在那次战斗中光荣献身了。指导员接待了他。他向指导员说的第一句话是:“我没有叛变,我没有出卖战友们······”

解放军带着一名眼部受伤的越南俘虏回房休息

两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,两双眼睛涌出晶莹的泪花。“回来了就好了,回来了就好,”指导员喃喃地说。

“我不是自己跑过去的,是受伤后被他们抓过去的,不信张宝根可以作证,”伤俘不停地解释着。此刻,他只有一个愿望,让首长相信自己,能继续承认他是这个连队的一位士兵。

“我信,我信!”指导员边笑边点着头。他知道,伤俘是在那次恶战中“失踪”的。伤俘是尖刀班的一名战斗员,在执行穿插任务时,他们班被越军包围了。几阵枪战之后,其他人都安全突围出来,唯独伤俘没有归队。他被夜色吞噬了,落入了越军的手中。战友们喊呀、找呀,他没有音讯。

今天突然回来了,指导员和全连士兵是多么高兴呀。

没有鲜花,没有水果。一支香烟、一杯清茶。一个小小的欢迎会在连部会议室举行。

指导员声音象洪钟:“我们的一名被越军俘虏的难友,历尽艰辛,今天终于归队了。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!”

指导员话音未落,全连掌声爆响。这时,不知是谁从墙角边说出这样一句话:“我们立了战功都没象这样欢迎,他当了俘虏反倒成了英雄?”

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顿时,全场热烈的气氛一下降到零度。伤俘脸上红红的,突然又变得白白的。眼角上挂起了两串“水珠”。

“不能这么说。谁说打了胜仗是功臣,当了俘虏就不是功臣?只要没有屈服敌人,就非常了不起。应该比功臣还要功臣!”指导员真是个开明人,一席话说得大家眉开眼笑,说得伤俘热泪涟涟······

大山张开了双臂,河水露出了笑脸。二百三十八名中国被俘人员迈开大步走进了祖国那宽广的怀抱。他们抬起头,大声说道:“回来了,被战争遗弃的汉子们!”

整齐排成队列的越军俘虏

审判

命运总是这样“待人不公”。当中国俘虏回国后受到热情欢迎的时候(当然,对极个别变节者也进行了审判),越南境内却掀起了一股不大不小的回国俘虏审查风。

一张办公桌、一张表格、一本稿笺、一只笔,迎接越南战俘的便是以上“礼品”。

那表格上要详细填写每个战俘在中国俘虏营的所有表现,包括吃了多少罐头、穿了几件衣服等等。那信笺是交待问题的载物,是揭发他人“变节”行为的材料。每人必须老老实实一字一句,把自己的“历史”交待得清清白白。

这是越方“进门三板斧”中的第一板斧。一位伤俘右手被炸断,不能书写交待,只得请人代笔。结果被审判官发现,把他打入了“重点怀疑对象”。

自我交待进行了一周后,审判官砍下了第二板斧,即揭发他人的“问题”。这下可热闹了,“逼”、“供”、“信”一起上。俘虏们逼急了,什么都说,弄得审判官们不知该信谁的好。一位伤俘揭发另一名伤俘在中国俘虏营“暴露了越南军事机密,并带着侦察兵攻打了越军某高地”。结果,审判官一查,根本没有这么回事,那伤俘所说的人和事,全是他胡诌出来的。就是这句假话,使伤俘被判刑两年,罪名叫欺骗罪。

释放前,我军给越南战俘发放生活用品

第二板斧效果不好,审判官们开始砍第三板斧。他们对重点人员进行审判。

军事法庭里,一个个战俘坐在被告席上。他们象囚犯一样,轮流受到越南军法审判。

他叫黎文斗,作战参谋。那机密的作战文件从他手里丢失了,成了中国军人的“第一手资料”。“罪大恶极”,他被判了十年监禁。他不服气,法庭上,他不停地为自己辩护,然而,一切都无济于事。那双“钢套”卡住了他的双手,走进囚车时,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喊冤枉。

他叫苏长兵。法庭宣判他为“投敌叛国罪”。那是他被俘之后,中国军官让他写一份交待,他没有推辞。他在交待中,用“大量的事实”揭露了越南当局“驱赶华侨的罪行”。为此,他受到了中国官兵的称赞和优待。他没想到自己会判刑,更没想到他会判那么重。十年,一生中有几个十年可以这么度过呢?原来,他的那份材料登到了中国的几家大报上。不用交待,越南人都知道。他真后悔,后悔不该写那份材料。他对审判官说,那材料写的都是当时的真实情况,一句假话也没有。

审判官说:“正因为全部是真话,才判了你十年,如果有假话,就不会判你这么重啦!”

“说真话判刑,说假话不判刑?”他一直没弄懂那个理儿。

他叫黄斌。法庭判他“里通外国”罪。他在中国战俘营爱讲故事,尤其受讲一些爱情故事。俘虏称他为“故事大王”。他从小爱看书,而且最爱听村里的爷爷奶奶们给他讲天上、地下、水里稀奇古怪的故事,有时听得饭都顾不上吃。从小,他的脑海里除了装着书本知识就是故事。后来,他当了兵,连里工作很辛苦,为了给战士们解乏,直讲得舌干口燥才散场。士兵们都肯和他交朋友。被俘后,他在俘虏营又操起了“旧业”。

他见大伙整天闷闷不乐,愁眉不展,便讲了几个非常有趣的爱情故事,直讲得大伙流起了“口水”。一下,大家兴趣上来了,后来,连中国兵们也常常成了他的听众。有一次,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:一位军官在一处看上了一位漂亮的小姐,他打算娶她为妻。可几次去那地方却又不好向她表白自己的心事。有一次,他终于碰上了个机会。一个老上级到部队来视察,他便请这位老首长去给他说媒。

老首长最关心下级,毫不推辞地去找了那位姑娘。一看,果不其然,姑娘实在是漂亮。六十岁的老头突然起了歹心:先下手为强。

大首长光临小市民家,姑娘真是受宠若惊,又是递烟又是倒茶。几句家常一拉,老首长便开门见山:“姑娘,你愿不愿嫁给一位军官?他已经爱上了你。”

姑娘做梦都想当官太太,她当然是愿意。老首长见时机成熟,当晚把姑娘带到了他下榻的宾馆里。

老首长把大门关得严严的,房内死一般的寂静。灯光灭了。姑娘的衣服被解开了,一双大手伸进了她的胸部,渐渐滑向她的腰……门外的风呼呼地吹着。

姑娘想大声喊,却没喊出声来。

那位军官得知此事后,几次想干掉那位老首长,却没下得了手。他气疯了,被送到了疯人院。

黄斌的故事讲完了,大家听得津津有味。后来,中国军人把这故事编成了一份小册子,题目叫《且看越军上层军官内幕》,它成了一份很好的内部宣传品。

谁知,这下坏了大事。黄斌讲的故事编成材料就成了他的一大罪状。“里通外国、丑化领导、泄露机密”,他也被判了十年。

在狱中,他还是讲故事。那些水性故事把难友逗得前仰后翻,他也由此感到充实、自在。他这一生就指望着故事过日子了。

十年后,他从狱中出来,一个机会他又来到中国。他对官方说是来做生意,而对民间说是故地重游。他非常怀念在中国战俘营生活的日日夜夜。

有人说,审判俘虏实际是审判灵魂。是啊,“卖国者”首先出卖的是灵魂。

士兵的灵魂是长官给的,长官的灵魂是上帝给的。“变节者”者将由军事法庭来审判,那么挑起战争的人该由谁来审判呢?历史肯开口回答吗?!